外公外婆生育了八个女儿,我就有了七个亲姨妈。因姨妈太多,为便于区分,便有了诸如街上姨妈、本村姨妈、下廖姨妈、高坑姨妈、钓洲姨妈等等。
自古洲城有句俗话:“有女要嫁钓洲坝,一头糖来一头蔗。”钓洲姨妈是从县城外公外婆家嫁到钓洲坝的。钓洲姨妈大我妈一岁,似孪生般的姐妹关糸,因此,她俩便是在众多姨妈中最要好的一对。
钓洲姨妈算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了。在我长记忆的时候,我妈仅带我去过一次。路途虽远,小脚丫子竟能在两三个小时的羊肠小道上,跳跃前行,一路欢歌,那一行沿着梅江河岸,逶迤向南。就在那天弯弯曲曲的脚印,烙进了我的心里。
踏入钓洲坝的第一眼,我便被四面环水,江水滔滔,金色无垠的沙滩线所诱惑,更有那一望无际,一排排,一株株高大直立着的甘蔗,吐绿中泛黄,那成熟的甜香味,随风飘荡中,时刻垂涎着我的味蕾。
钓州姨妈有个二儿子叫瑞生,是我的二表哥,比我大一岁,我到钓州来做客,瑞生便成了我的挚友,我俩在钓州坝偌大的村庄里玩耍得特别开心,打得火热。玩捉迷藏、打烧豆干,不亦乐乎,那种童年的快慰,始终洋溢在脸上。
夏秋之交,这是一个火热的季节。我俩的游戏便从大抓小捉迷藏中开始,我钻进了蔗密茂盛,沟壑交错的“大森林”,机灵的我,卧身潜伏,细听远来的动静。我在暗处,瑞生则在明处,只要有风吹草动,我就随时移动方位。瑞生抓了半天,就是逮不着,他跑累了,满头大汗,喘着粗气,于是就大喊:“你在哪呀,不出来,我就回家啦!”我便在远远的地方学着几声“咕咕”的鸟叫,引诱瑞生能发现方向,亮明了目标。我俩就在蔗田丛中再次发起追逐,结果双双倒在了甘蔗的田垄之中。玩累了,口干了,身在蔗林中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每人折它一根,用土抹平了蔗蔸,从蔗林中探出个头来,见四周无人,便把蔗梗往河水上游方向一扔,人随即“扑通”一声,跳进河去,抓住蔗梗,“咔嚓”折断蔗尾,“嘎叽嘎叽”地咬了起来,一下子甘甜就流进到了心田,把个刚才的苦累一扫而光。吐出的蔗渣,便随着“哗哗”河水漂流而去……
瑞生还带着我下河捞鱼,他告诉我,大热天小鱼儿都躲在水深点的小潭中纳凉。这时,只要数人用鱼罩子形成合围之势,“呵嘿”一声,大家迅速向前捞去,沿着河岸起罩,每个人的罩子里,便有鱼儿在跳跃,只不过鱼儿的大小不同。便有小孩不服:“叼你,你给(的)鱼子更大,要分平来。”那捞到大鱼的便说:“好,好。”便把个罩中其它小白条、小虾鱼拿出来,与其它人分了。“乃(给),滴(这)只归你,滴(这)只就归你。”大家这才死心了火,哈哈笑着又进入到新的战斗之中。
我们去外面玩耍,钓州姨妈总是事先交待,你哚出去嗨赵(你们出去玩耍),吾嫑去河得洗(不要去河里洗冷水澡)冷水汤,吾嫑书(不要去)害人。这话我们哪里听得进,如此好玩之水,哪能放过,钓州姨妈的话早已成了耳过风。每天我俩都偷偷地来到钓洲河边,脱光衣服,赤条条地扑通往河水里跳去,打起水仗来,一两个小时过去,眼圈红红的,这才回上岸来,穿起衣服,让太阳晒干头发回家。钓洲姨妈一看我们的样子,就知道又去玩水了。顺手拿起一把笤帚,就要打瑞生:“还犯了什么法,快哇(说)出来?”瑞生哭着,眼巴巴地看着我。我心领神会,赶紧说:“姨妈,冇嘞,冇嘞。我们就洗了冷水汤,冇做别事。”钓洲姨妈见我作了“铁杆证”(铁证),信以为真,就此放过。等钓洲姨妈一转身,我俩便“扑哧”一声抿嘴而笑。为哄骗胜利,耶!
钓州姨妈这才放下心来,转而去厨房,做了好吃饭菜,我俩把米糍蘸着漏水糖,喝着甜糖汤,心里甜甜美美的……
玩了几天该回家了,钓洲姨妈早已准备好了钓洲坝的特产,一包红糖,一包白砂糖,一罐子漏水糖,一大捆斫成柴火棍子般足有二十斤重的甘蔗,我和妈满载而归。
钓洲姨妈把我们送到村口,我妈说:“姊姊,好些,好些(好了,好了),快归些(去)。”然后我妈再次热情相邀:“姊姊呀、姊丈呀,一年到头,你哚不要太着累(太辛苦)了,冇放闲(没休闲),看下明年正月十五左右上来,城得(里)会唱戏,一定要带到大细(子女小孩)走动下,过来看戏。”钓洲姨妈总是满口答应:“好嘞,好嘞,过些日子,等涯(我)做完手上的事,一定会来,一定会来哈。你哚好走!”
我紧紧地拉着瑞生与之告别,那是一种难舍难分的童心,我对他说,来我家玩,他说好,私下里我俩偷偷拉好了钩。没想到这一告别,却成了与瑞生的永别!
上世纪八十年代,钓洲姨妈姨父相继离开了人世,钓洲姨妈这门亲戚仿如一夜消失。后来,传来瑞生因劳累过度,得了重疾,三十来岁就英年早逝的消息。我伤心了好大一阵子,唯独的一份童年牵挂,现在也被卡断了线。
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,我便把儿时那份情感,那些美好的记忆封尘了起来。2003年,我军转后回归州城,曾多次从钓洲坝村旁路过,或隔河相望,虽然心里总惦记着钓洲姨妈的房子会在那里?惦记着已故的瑞生,他们的后人还过得好吗?可宁都有句老话,说:“老表、老表,当代了。”怀揣这种顾虑,我始终没敢去叩响那扇沾亲带故的门。看望瑞生一家的心愿一直没有实现,成了一个极大的遗憾。
钓洲坝对于我来说,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的,它究竟像个什么啥样,没有一点谱儿。但我知道那里盛产甘蔗,钓洲坝的红糖,白砂糖,漏水糖,蘸着吃黄糍、麻糍那种丝丝细长,久拉不断的甘甜,一直是我童年心里最甜蜜的美梦。
“我这里千回右转自彷徨,撇不下多情数桩。”每天梅江河以她汹涌澎湃的姿势,来到钓洲坝,也许是被坝中的美丽山水所诱惑,还是被这里绿油青翠的甘蔗而陶醉。她驻足下来,流连忘返,水流千回百转,一步三回头,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,做上了记号之后,这才依依不舍,奔腾而去。
风雨沧桑,时代变迁,万物更新,钓洲坝终以她得天独厚,光华照人的魅力,让历史青睐了她。乡村振兴的号角,小康社会的全面建设脚步,一代一代的钓洲坝人,在勤奋中崛起,钓洲坝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如今,昌厦公路、石吉高速、兴泉铁路(宁都火车站),盘亘交错,穿境而过,紧紧地环抱在钓洲岛的周围,钓洲岛便成了笑纳四方、水陆畅通的集结地。
村坊宽广的马路,青绿茂盛的大树,田野里四季变换的迷人风光,让人陶醉。今日的钓洲坝活力盎然,焕发了新名钓洲岛,以“千里赣江第一岛”而闻名遐迩,成为新时代宁都州的一大“村红”,人们络绎不绝争相前去的打卡胜地。
风景如画,美丽富饶,甜得如蜜的钓洲岛呀,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弦。长达半个世纪的梦想呀,我今天酝酿了一场急着要去钓洲岛的特别行动,我要去看桃花遍地盛开,晴朗的天空下,美丽映红了的乡村生活;我要去看油菜花在春风中摇曳,簇拥在金黄的花海里,把快乐欢笑寄给蓝天;我要去看处处可闻瓜果飘香,大棚蔬菜连接四面八方的远景,带回一路水滴滴的鲜嫩;我要去看逐浪沙滩,归我童年,咬一口能甜到心底的甘蔗,再回望四季如春的临江村坊,我相信钓洲岛一定会让我醉得心旷神怡……
也许还能够赶上完成一个久违的心愿,拜寻赓续我与钓洲坝的亲缘。我隐约感觉到钓洲岛那里许许多多我“钓洲姨妈”的亲眷,年青的新生代表哥表嫂们,正在远远地向我招手,期待着一场企盼已久,酣畅淋漓的亲情之约!